学思践悟《资治通鉴》（107）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

周伯通

学思践悟《资治通鉴》（107）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

2023-09-20 15:40

【出处】资治通鉴周纪四

【原文】宋有雀山于城之陬。史占之曰：“吉。小而生巨，必霸天下。”宋康王喜，起兵灭滕，伐薛，东败齐，取五城，南败楚，取地三百里，西败魏军，与齐、魏为敌国，乃愈自信其霸。欲霸之亟成，故射天笞地，斩社稷而焚灭之，以示威服鬼神。为长夜之饮于室中，室中人呼万岁，则堂上之人应之，堂下之人又应之，门外之人又应之，以至于国中，无敢不呼万岁者。天下之人谓之“桀宋”。齐王起兵伐之，民散，城不守，宋王奔魏，死于温。

【译文】宋国发生雀鸟在城边生下鹞鹰的怪事，太史卜了一卦，说：“吉利。小而生大，必霸天下。”宋康王大喜，遂起兵灭掉滕国，攻占薛地，向东击败齐国，夺取五座城；向南战胜楚国，抢取了三百里的国土；向西打垮魏军，宋国一时成为可与齐国、魏国相匹敌的国家，宋康王对成就霸业更加自信。梦想早日完成霸业的他，射天鞭地，砍倒神坛后烧毁，以表示自己的声威可以镇慑鬼神。同时，在宫室中整夜饮酒，令室中的人齐声高呼万岁，大堂上的人闻声响应，堂下的人接着响应，门外的人又继续响应，导致国家没有人敢不呼喊万岁的。天下的人都咒骂他是“桀宋”。这时候，齐愍王趁机起兵征伐宋国，百姓四下逃散，弃城不守。宋康王见状，只能逃往魏国，最终死在温地。

【解读】早在2300多年前的华夏大地上，有个类似头号恶魔希特勒的人物，我们可以称之为“古代的东方希特勒”，他无恶不作，最后兵败被斩，导致他的国家宋国就此覆灭。他，就是宋国第一任国君宋康王。

公元前1046年，帝辛，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商朝末代君主商纣王，兵败在都城朝歌的鹿台自焚而死，周朝取而代之。取而代之的周王朝，索性把商朝“余孽”逐回他们祖先的老家亳邑，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商丘，改名宋邑，这就是宋国的起源。周王朝指定商纣王的儿子武庚做了宋国国君，封为公爵。若干年后，宋国国土不断扩张，城市日渐增多，都城宋邑也被改为睢阳，“宋”则成为国名。

宋国首任国君武庚郁郁寡欢，只因倘若商朝不灭，他就是君临天下的君王，如今只能做个小封国的君主，难免肚子里憋着无名之火，一直寻找机会爆发。后来，周武王去世，继承王位的周成王年幼，由叔父周公旦摄政，便流言四起，传言其早晚篡位而取代成王。不长时间，管国、蔡国、霍国和宋国四国组建联军，共同讨伐周公旦，前三国国君都是周公旦的弟弟，他们反对周公旦的用意不言自明。而新立国的宋国也掺和进来，无非是因为宋国国君武庚想要趁火打劫，趁此机会促成周王朝土崩瓦解，让他有机会恢复商王朝的天下，自己也可光宗耀祖而君临天下。可惜的是，他们都太小瞧周公旦，四国联军很快被打得满地找牙，四国国君也被放逐的放逐，武庚则被处决了。宋国也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，大批贵族被掳作奴隶，其他人则被一分为二：一半被驱逐到商朝都城朝歌，与当地商朝遗民合并建立卫国；一半则留在宋邑，由商纣王的哥哥子启担任第一任国君。如果说春秋战国有地域歧视，最底层的就是夷狄，其次就是宋国。

宋国平稳传到第35代时，擅长故弄玄虚的宋康王宋偃，也终于闪亮登场。身为庶子的宋偃天赋异禀，据说是200多年前惨遭灭国的徐国国君嬴偃转世投胎，被其父亲取名“宋偃”，后来果然篡了哥哥的宋国君主。宋偃的天赋异禀，还表现在天生异相，“身长九尺四寸，面阔一尺三寸，目如巨星，面有神光，力能屈伸铁钩”，与其祖先商纣王极其相像，不但个头魁梧高大，相貌堂堂，而且勇武无比，凭一己之力就能把铁钩弄弯再捋直，这份神武可谓气壮山河。

公元前370年，宋偃的父亲一命呜呼，由宋偃的哥哥继承国君。可惜的是，宋偃的哥哥没能善终，执掌宋国41年后，被宋偃发动政变夺走了君主之位，宋偃就成了历史上的宋康王。篡夺国君的最初十年，宋偃还算安分守己，然而一件意外的小事改变了一切。有一天，都城睢阳的一个麻雀窝里，竟然被人发现有一只刚孵出来的雏鹰。这事儿，在那年代可不得了，这必定是上天的旨意，代表了什么征兆呢？宋偃的太史（也就是专门负责占卜凶吉的巫师）言之凿凿：大王！这可是上上卦象啊，小麻雀竟然能生下大苍鹰，预示着我们宋国要反弱为强，成为霸主！真是可喜可贺呢！其实，稍微聪明点的人就知道，这是典型的“阿谀逢迎”之辞，太史无非就是说点好听的，让大王高兴了就获得点赏赐。然而，这番话在宋偃听来，犹如在心头滚过一道惊雷！

宋偃的雄心壮志瞬间被激发，再也坐不住了，那就先正个名吧，干大事总要有个气派响亮的名头吧！随后，宋偃把自己的封国改称王国，自己也不再是封国国君和公爵，而是宋国的第一任国王！自己给自己升级的宋偃，继而征召举国年轻男子开展军事训练，数量更是达到了十万人，而且自认为非常强大，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对外扩张的道路。当时的宋国被强敌环绕，北方是齐国，西方是魏国，南方是楚国，犹如三只粗壮有力的大手，紧紧掐住了宋国的咽喉。宋偃带领大军迅速出击，瞬间打蒙了齐魏楚三个邻居，齐国被宋攻取陷了5个城池，楚国被宋国抢去300余里国土，魏国也被宋国攻取2个城池，连串的军事胜利，更大大膨胀了宋偃的自信心。随后，把相邻的三大强国都得罪了的宋偃，便向远在700多公里外的秦国递上橄榄枝，和秦国结为友邦，这则正中秦国下怀，开心得要命，二话不说就接下了宋偃递来的橄榄枝。

自信心急剧膨胀的宋偃，还为适应军事上的连串胜利，在国内大造声势：一是命人每天上朝都必须声嘶力竭地高喊“万岁”，每天声振屋瓦、地动山摇的“万岁”声，让宋偃更加心旌摇荡了；二是宋偃发明了一种挑战老天的玩法，把牛血装进皮袋挂到高竿上，再一箭射去，牛血四溅，进而在国内散布“国王射天得胜，连玉皇大帝的血都被射出来了！”同时，陶醉于自己的文治武功的宋偃，还以70多岁的高龄玩起年轻人都受不了的刺激游戏，第一种游戏是“不醉”。宋偃经常夜宴，强灌群臣饮酒，而他自己则偷偷命人以热水当酒，那些酒量奇大的大臣都喝得东倒西歪，而宋偃竟然面不改色，群臣开始像“星宿老怪”丁春秋的弟子一般吹嘘宋偃：君王酒量大如海，喝千杯酒都不会醉！第二种游戏则是“不泄”。宋偃四处搜罗美貌女子供他淫乐，据说每天晚上要临幸数十个美女（这份功力的确了得，泰森的最高纪录也只是一晚上十个，结果第二天四肢酸软，人都快废了），再让人对外宣传：君王夜御数十女而从不倦怠。宋偃这样玩的目的，就是为了自我炫耀，说起来，他才是“凡尔赛”的老祖宗吧！

早已非常离谱的宋偃，用更暴戾的手段，写下了浓墨重彩的超级离谱：他下令活生生解剖驼背的人，看看脊梁为什么挺不直；下令敲断冬天过河之人的脚，看看为什么这么不怕冷。这种残暴血腥的做法，也引起忠诚正直之人的劝谏，然而宋偃认定谁劝阻谁就是造反，更在朝堂上安排神射手，只要宋偃认为谁想造反，只要大手一挥，乱箭就会群发，顷刻间就被射成刺猬。于是，举国上下异口同声山呼万岁，再也没人敢说宋偃一个不字，宋偃也更加陶醉于自己治理下的宋国：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。

宋国的地理位置不错，是中原地带四战之地。当时，战国七雄已然成型，兼并战如火如荼，宋国自然也就成了案板上的肥肉。公元前288年，秦王称帝，自称西帝，为了分散压力，打算拉齐国下水，便派遣使者建议齐王自称东帝，许诺称帝的齐王总感觉不踏实，便问计游说合纵的苏代。明白秦国阴谋的苏代建议，可以先接受但不立即称帝，然而再观察秦王称帝后的天下反应。随后，苏代话锋一转，说：“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？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，发兵以伐桀宋，宋举则楚、赵、梁、卫皆惧矣。”意思就是，相比称帝，消灭宋国难道利益不更重大吗？由此，伐宋灭宋的计划提上了齐国议程。宋国和楚、齐、魏三国接壤，吞并宋国而增长齐国国力，是楚国、魏国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，而且只要齐国出兵攻打宋国，楚国、魏国必定干涉。所以，灭宋前必须首先解决楚国、魏国的干涉问题，让这两个国家不愿意营救宋国，而且让楚国魏国不愿意救，不能是齐国让他们不能救，而是让他们自己不想救。

欲使其灭亡、必先使其疯狂。宋国尤其是宋康王如何陷入疯狂的？一是给其信心，“宋有雀山于城之陬”，麻雀生了个老鹰。要说基因突变，麻雀或许会生出四条腿、四个翅膀、两个脑袋的小麻雀，显然不可能生个老鹰，必定有人故意把老鹰放进去的，还被宋国太史预测“吉。小而生巨，必霸天下。”那个时代的人们比较迷信，一番话让宋王立马信心爆棚，犹如皇子想要夺嫡，举棋不定，某一天有个老和尚见面就行跪拜大礼，然后说要送您一顶白帽子（白加王就是皇，姚广孝初见朱棣），而且您头顶五色祥云，身有紫气，皇子进而下定了造反的决心。古人信奉天命，麻雀生老鹰这种异象被解读成天命，会给人极大的信心。随后，宋康王四处出击，灭滕国、占薛地、攻齐国、战楚国、干魏国，完全是泰迪附体，四处怼人，关键还都怼赢了。如果说麻雀生老鹰是解读成天命，是宋王的自我赋能，接二连三对外战争的取胜，就是通过环境正反馈形成外部赋能。宋王的信心，就在这样的不断被增强。有信心是好是，但信心太过膨胀，带来的就是盲目自信，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。

其次，树敌与掏空。宋康王的四处出击，对宋王而言是连串的武功胜利，但对宋国而言就悲怆事件，与齐、楚、魏开战，把自己周边的外交环境彻底破坏了，能得罪的国家全部得罪了。连串的对外战争，虽然打赢了，但也掏空榨干了宋国的国力。如果说，前者是断绝宋国的外部资源，后者就是消耗宋国的内部资源。双管齐下，宋国已经没有资源可用了，只能自己脱光光躺到案板上。

再次，让他癫狂。四处怼人的宋康王觉得还不过瘾，开始怼天怼地，射天笞地，斩社稷而焚灭之，以示威服鬼神。这些匪夷所思的事，古代就是对天地的大不敬，是非常严重的错误。同时，不断折腾民众，导致内部愤怒不断累积，如同即将爆发憋压的火山，哪怕挪开火山口上的一粒尘埃，火山也都可能立即爆发。当初，在攻占燕国后，齐宣王曾问孟子是否能吞并燕国，孟子说：“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，岂有他哉？避水火也。”意思就是，如果被占领国人民都来迎接你，觉得你过来能让他们逃离水深火热，就可以干。

宋偃自我陶醉的歌舞升平繁荣景象，终究没能持续太久。公元前286年，被宋偃打得冒火的三位邻居齐魏楚决定联手发兵伐宋国，而远在700多公里外的友邦秦国闻听消息，极其不乐意，难道不知道宋国是秦国的友邦？竟然敢发兵攻打我们的友邦？秦国必须出兵制止！齐湣王听说秦昭王准备发兵的消息，倍感震惊，恰巧智囊苏代自告奋勇前往秦国，打算说服秦王嬴稷改变主意。苏代以三寸不烂之舌分析利弊，说齐国暴虐和宋国暴戾并没两样，齐湣王邀请楚魏两国攻打宋国，他早晚也会欺凌楚魏两国，那时候，楚魏两国必然转而寻求秦国帮助。您牺牲一个宋国却赢得楚魏两国，何乐不为呢？

宋国丧失了强秦这个外援，完全陷于孤立状态，齐楚魏三国联手发布讨宋檄文，声讨宋康王的十大罪状，同时被宋国侵占的三国百姓纷纷起兵响应，三国联军也势如破竹，很快进逼宋国都城睢阳。面对深陷联军包围的严峻局面，白天高声宣称要“与睢阳共存亡”的宋偃，晚上趁着夜色，带着亲信出城逃跑，守城将军只能打开城门投降。宋偃又能往哪里逃命？三个邻居都被得罪光了，逃无可逃，最终决定乔装打扮逃往周朝都城洛阳，但却必须穿过魏国！即便乔装改扮，他们还是掩盖不住与众不同的气质，很快就暴露了身份，宋偃只得再次撒脚丫子逃命。但是，很快就被追兵捉住了，士兵们先是一阵叱骂鞭打，然后有人挥起大刀，“呼”的一下，宋偃人头落地。随后，宋偃的人头被送到睢阳，由联军悬挂在高竿之上，示众3日。宋国覆灭，国土被齐楚魏三国瓜分殆尽。

魏文侯曾经问李克：“吴国为什么会亡国呢？”李克说：“数战数胜。”文侯说：“数战数胜，国之福也，怎么会亡国呢？”李克说：“数战则民疲，数胜则主骄。以骄主治疲民，此其所以亡也。”宋康王就是这样数战数胜的国王。欲使其灭亡，必先使其疯狂，郑伯克段于鄢也是这样阴死他弟弟的。如何让对手疯狂？一是增强其信心，让他觉得自己很厉害、很能干，引导他谋划超出自己能力范畴外的事情。二是暗中帮助他，不但让他做成这些事，而且自认为真有能力、有真能力，持续表扬他、鼓励他、吹捧他，让他飘，让他膨胀，让他有信心。三是继续诱导，让他做更大超出自己能力的事，甚至促使其与别人爆发冲突，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正确。四是等到做的事情超出能力范围太多太多，失败后果特别严重时，就是趁机出手的时候。简单说，就是让对手在连串胜利中，迷失自我。

如果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，那么自信与疯狂间也是如此。古人常讲：“一着不慎，满盘皆输。”能不能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之中，正确做出判断，考验着每一个领导者的谋略智慧。尤其是当别有用心之人给你故布疑阵之时，如何才能“押对宝”呢？只有坚持四个原则（或称四个“清晰”），才能够确保自己不“误入歧途”。

首先，目标清晰。与普通人浑浑噩噩不同，谋略家总是有所“图谋”的，在他们的心中“目标”格外清晰。为了达成自己心中的目标（或志向），他们可以“卧薪尝胆”，可以忍受“胯下之辱”，可以眼看自己父亲“被烹”而厚着脸皮向对手索要“一杯羹”。正因为“目标清晰”，谋略家非常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，才不会为自己不需要的东西买单。最典型的案例，刘邦之所以屡战屡败而放弃，是因为他始终记得初见秦始皇时自己所立下的“目标”（大丈夫当如是也）。

其次，定位清晰。有了明确的目标，虽然可以指引前进的方向，但难免会使人变得“急功近利”，迫切地希望目标早点达成，从而迈进两个必须规避的误区：一是走火入魔。不顾一切地去完成目标，完全不顾及自身情况；二是放弃目标。当发现实现目标有难度，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后，就感觉希望渺茫，从此仅仅停留在幻想层面。怎么才能远离两个误区呢？最关键的一条，就是必须确保自己“定位清晰”。知道自己当前究竟在什么位置上，处于什么样的水平，做到“知己知彼”，才能把握好做事情的分寸。

再次，思路清晰。清楚了奋斗目标和当前定位，接下来的考验就是如何进行“路线规划”。与一般人相比，谋略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“思路清晰”，善于进行“路线规划”，从多条可能到达的路线中选择出最优路线。值得注意的是，最优路线对于一般人和谋略家来讲往往意义不同，一般人常常会因为“两点之间直线最短”而选择看似便捷的“直接路线”。谋略家知道，“直线最短”只适用于理想状态，现实中由于各方势力的相互作用，常常会将看似最短的“直线”扭曲变长，因此选择干扰力量最小的“间接路线”往往才会事半功倍。

最后，条件清晰。做成任何事情，实现任何目标，都不是没有条件的，相信这个论断是大部分人接受的共识。与普通人相比，谋略家对成事“条件”的认识更加清晰，才能在旁人眼中“算无遗策”。怎么才能让我们清楚条件是否具备呢？我们可以参考中学数学中对于“条件”的分类，即分为“充分条件”，“必要条件”和“充分必要条件”三个大类。根据自己的目标要求，对现在已有的条件进行打标签，如果能出现一个“充分条件”，那么行事就大有把握。

郑板桥讲：“难得糊涂”。对于致力于成就一番事业的领导者来说，“糊涂”确实是一件“奢侈品”。因为身处高位，牵扯太多利益关系，暗中窥探自己“罅隙”的人数不胜数，如果自己稍微“眨个眼睛”，就不排除某些人蠢蠢欲动。

周伯通

《旧唐书·魏徵传》李世民：“夫以铜为镜，可以正衣冠；以史为镜，可以知兴替；以人为镜，可以明得失。”

老祖宗所说的句句都是经过历史的长期验证，不是凭空设想，挖众取宠的真理，值得引以为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