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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兵五贴小兵张嘎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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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9-26 18:14:17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
本帖最后由 龚箭 于 2020-9-26 22:41 编辑

白洋淀边一个小水庄子里,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,叫张嘎。他热爱八路军,八路军叔叔也很喜欢他。住在庄上养伤、养病的八路军叔叔,常常讲英雄故事给他听。
  疯狂残暴的敌人,在一次突然袭击中,杀害了他唯一的亲人老祖母,逮走了他敬爱的老钟叔。小嘎子恨透敌人啦!他怀着为老祖母报仇和救老钟叔的决心,找到了游击队。当上了小战士。当然,他更想弄到一支真枪喽。要不,怎么打敌人呢!……
  后来,在游击队的培养教育下,在战火的锻炼中,机智勇敢的小嘎子实现了自己的愿望,又产生了新的更美好的愿望……
  儿童文学《小兵张嘎》阅读(一)
  在冀中平原的白洋淀边上,有个小水庄子。这庄子有个古怪的名字,叫做鬼不灵。
  在抗日战争年间,就在这个庄子上,一个有趣的故事开头了。单说这鬼不灵西北角上,有一户小小人家,一带短墙围起个小院,坐北朝南两间草房,栅栏门朝西开,左右栽着四棵杨柳树。从门往西五十步光景,便是白洋淀的一个浅湾,一片葱笼茂密的芦苇,直从那碧琉璃似的淀水里蔓延到岸上来。风儿一吹,芦苇起伏摇荡,发出一阵沙沙的喧笑声。啊,若不是苇塘尽头矗立着一个鬼子的岗楼,若不是从那儿凛凛然逼来一股肃煞之气,单看小院这一角,可不是一幅美妙秀丽的田园画儿吗?
  可惜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最残酷的1943年。日本鬼子对冀中人民发动的"五一"大扫荡,过去也就是一年光景,人们已从"无村不戴孝,户户闻哭声"的年月,转入"出门必过路,夜观岗楼灯"的阶段了。各村庄已大体编就保甲,向据点一天一度地派着"联络员".共产党的武装和党政工作人员,都已转入隐蔽斗争,只在日落天黑时,才三五不等地搞些艰难而秘密的活动。敌寇则依靠他三里一堡、五里一碉的据点林,配上封锁沟和汽车路织成的网,仍在进行着频繁的"清剿",气焰十分嚣张。
  且说那个小院的房间里,这时正靠窗坐着一位老奶奶。她头发花白,脊背佝偻,披着一件掩襟的褂子,盘腿卧脚地在抽针引线,缝补着一只张了鲇鱼嘴的夹鞋。她蹙着一双老眼,眉头上攒起两个疙瘩,豆粒大的汗珠儿,就在那皱纹重叠的额上排起队来。天是闷热的,可是,她一点儿都不觉得,象是一颗心化在那只鞋上了。
  "叭卿、叭卿、叭卿……"由远而近传来一路子急跑声。老奶奶吃了一惊,一针扎在手上。只见单布门帘往里一鼓,从底下冒出个孩子的头来:"奶奶,奶奶!一条长虫转砖堆,转了砖堆钻砖堆。——你说说,你说得上来吗?"真叫人哭笑不得。老奶奶一面瞪着他,一面揉着胸口,好半晌,才喘口气说:"小祖宗,你把奶奶给吓煞了;越说不叫你跑,怎么更跑欢了?"一句话提醒了那个小家伙,身子往下一蹲,脑袋歪在炕沿上,恍若犯了大错似的,咪嘻咪嘻地笑了起来。在那月牙儿似的一对小眼里,两道挺逗人的光芒闪跳着。
  这就是老奶奶心上的红灯,眼里的明珠,她的全部希望和宝贝,她的孙子——张嘎子。眼下,他的年纪才只十三岁。
  老奶奶没有儿,儿子在事变那年给鬼子打死了;张嘎子没有妈,妈在他五岁那年病死了。老奶奶只有这个孙子,孙子也只有这个老奶奶。老奶奶已是近七十的年纪,就靠半坑苇子一双手,织些席,纺点线,把自己的残年当做一把上,一心只要培育这棵小苗苗长大。喜却喜这孩子不但吃得苦,耐得寒,而且伶俐懂事,性情活泼,生得来一副宽亮心肠,成日价除了帮着老奶奶刷锅洗碗,拾柴禾,破眉子①,还蹦蹦跳跳,嘻嘻哈哈,伺候老奶奶开心逗乐。老奶奶纵有千种愁肠,万般苦闷,也给他闹散了,赶光了,直把个孤苦冷清的门户儿,翻做个火炉般温暖的小家庭。
  当然,这大半说的是以前的情形。自从"五一"扫荡那股子腥风血雨一来,家家户户屋翻宅乱,狗跳鸡飞,血跟着刀,刀又随着火,老奶奶带着小嘎子,东奔西逃,团团打转,直冒了三个死儿,才险险乎脱过这场大难。吓得老奶奶死去活来,终究得下一个气喘心跳的病根儿。
  然而就在这场大风暴中,老奶奶却和八路军结下了生死之缘。一来是她老人家心肠火热,赤胆忠心;二来这两间小草房正处在村沿上,地方背,不惹眼,进出方便。于是就常有工作干部和伤病员,来家里隐蔽。他们昼伏夜动,黑去黑来;来时吃喝住宿,去时一阵清风。虽有时连模样儿还未看清,一闪便又走了,可单凭她那颗受过万千折磨的心就能知道:这都是些世界上最好的人。他门为国为民流血牺牲,哪怕刀戳在胸口上,眉头儿也不曾皱过一皱,他们在敌人面前象一个铁人儿,可对她这个穷老婆子,却亲妈一样待承,生母一样伺候。有哪个风烛残年的孤苦老人,曾享有过骤然增添这么多孩子的欢乐啊!
  张嘎子的乐趣,可比他奶奶的还要来得大。那日日夜夜从来过往的工作人员,个个是他的朋友,而又个个是英雄。谁能有这么多的英雄朋友,又能知道那么多的秘密呢?东庄上的岗楼给火烧了,谁知道是怎么烧的?西淀里的据点给摸进去了,谁知道是哪一部分?城里的汉奸半夜里丢了脑袋,谁干的?鬼子的小火轮儿在淀里沉了底,怎么打的?还有,娶媳妇的花轿忽然打了鬼子的伏击啦,算卦的先生砸了鬼子的汽船啦,用笤帚疙瘩就下了"白脖儿"①的枪啦……这一切谁能知道?可是,张嘎子知道!他整宿整夜地听着这些故事,那颗小小的心灵,曾有多少次飞进那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去啊!就这样,一批人来了,又一批人去了,张嘎子既有永远交不完的朋友,又有永远听不完的故事,这些故事又是那么的神奇惊险,趣味横生。他夜间把这些故事听完,白天就悄悄去转述给当村的小伙伴们。小伙伴们在他面前乐得跳脚,他的快乐也因此更加了十倍。以至使得他一天没有八路叔叔在家,便会失魂落魄,没法子排遣那空漠的日月了。
  可是,有一桩事使张嘎子渐渐有些不大耐烦起来,这就是天天去村边上"放哨".老奶奶当初派他这差事的时候,他可是欢蹦乱跳地挺欢迎,这是带有多么神秘意味的事情呀!试想,E哒E哒,一队鬼子直奔村子来了,他轻轻妙妙地往回一溜,一声"快着!"满屋子的八路叔叔转眼之间就踪迹全无。鬼子们搜了半天,还是个"大大的没有!"这真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儿!——可是,长年累月放下去,满眼一总是那几个岗楼,一总是那两条汽车路,渐渐就看腻了。加以敌人虽来过几回,都因村里办公的支应得巧妙,始终不曾出过大岔大错,张嘎子就更加简慢了许多,常常大白天便钻到八路叔叔的住处去,一坐就是半天。本来老奶奶最怕无故担惊受怕,平时进进出出,除非真有敌情,是不许小嘎子慌慌张张乱跑的。今天,他因为刚学得一段绕口令,高兴得忘了老规矩,"呱唧、呱唧"地跑来了。
  现在,老奶奶已经定住心跳,但仍是含怒地点他一指头道:"准是又到老钟那儿去了。要误了听动静儿,看我不拧你的肉!你就疯吧!"
  张嘎子不言声,他笑眯眯地站起来,腿往炕上一跪,只一滚,就滚到老奶奶眼前去了。"奶奶,下回,我跟小描似的,慢慢儿慢慢儿往里走,横是行了吧?"
  老奶奶翻他一眼,故意忍住笑,不说话。
  "嘿!奶奶!老钟叔敢情还没有娶媳妇呢,你快给他说一个吧,挑个俊的,啊!"老奶奶忍不住,"喷儿"地乐了:"你呀,就会耍贫嘴!我可告诉你,刚才队伍上有信儿说,老钟要见好,叫他早点回去,鬼子又快清剿了。还说鬼子常在傍黑一下子包围村子,掏窝搜人。可你老是没事人儿似的。生是老钟把你惯坏了!"
  张嘎子见奶奶已经消了气,一发把脑袋枕上她的腿去,仰交儿叼着她的大襟儿说:"奶奶,清剿他清剿去!老钟叔说,咱地区队①正找肥肉吃呢,来了不揍他个死的!"说着,他的眼倏忽一转:"哎,说起打仗来了,奶奶,你叫我跟了老钟叔去吧,也好叫我亲眼看看打仗啊!阿?奶奶!"老奶奶仿佛没听见。她望望天空,日影已经西斜,便盘起针线,推开小嘎子的脑袋,轻轻地揉着两只老眼。好久,才轻松地叹一口气道:"唉,一天又快过去了,老天爷保佑……"她笑微微地瞅了小嘎子一眼,一边往炕下出溜,一边说:"你倒再说说,什么转转堆,砖砖堆……?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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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0-9-26 18:15:44 | 只看该作者
(二)老奶奶摸索着做后晌饭去了。一颗心总脱不开老钟叔的小嘎子,趁空又要溜……
  老钟叔是地区队的侦察排长,名叫钟亮。因为腿上犯了关节炎,已经在老奶奶家住了五六天了。说是住在老奶奶家,其实不在一个院里。原来跟东邻隔着一道墙,还有个小杂院,里头三间正房,两间小南屋,靠西墙——就是跟老奶奶隔开的这道墙,还盘着个猪圈。那正房,本是韩家祠堂;小南屋呢,老年间是韩家长工们睡觉的地方,后来韩家一败落,长工们都辞退了,韩家的后辈就把它垒起窗户,盛了烂草。到如今十多年不住人了,满院子尽是野草藤蒿,荒得仿佛一座古庙。可自打"五一"扫荡起,这地方就又暗暗红火起来。凡是在老奶奶家落过脚的,都跟这儿的烂草就过伴儿。只为这地方偏僻背静,祠堂的大门又终年给一把铃铛大锁倒锁着,不论是敌人,还是一般群众,都没有对这儿生过疑心。一年多中,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了,从不曾出过岔子。美中不足的是,这儿离淀水太近,水皮儿太浅,挖不得地洞,也就通不到村子中间的大地道去。然而,老钟养的是关节炎,喜欢干燥,也就不考虑地道那一层了;何况这地方本就是保险的呢!
  这老钟本是个脾气随和,有小孩心性的人。虽然三十多岁了,可对唱小曲,破谜语,编快板,说笑话儿等等,都有兴致,英雄故事又多,住的日子也长,跟小嘎子搅在一起,真是情投意合,转眼就是撕不开扯不断的朋友了。
  现在,小嘎子打北屋出来,直奔了东墙根去。在那里,一排儿戳着十几个苇个子,好象贴墙立着的一扇大屏风。他走上前去,把第三个苇子轻轻挪开,一侧身,就从缝儿里钻进去了。然后又回身把苇个子原封摆好,猫着腰,在那苇与墙之间的小夹道中往前摸,不两步,就摸着一个三尺来高的窟窿。钻过窟窿,再拨开一堆豆秸,恰好就是东院猪圈的炕上了。小嘎子喜孜孜地吐吐小舌头,跳出猪圈,轻悄悄去推南屋那块独扇的小门儿。
  小门推开了,屋子里一片昏黑,只从窗户上的坯缝儿里漏进几道光来。
  老钟叔正坐在烂草上,"凿壁偷光"似地就着一道亮儿在弄一件什么东西。小嘎子近前一看,乐得跳起高儿来了。原来老钟叔削成了一把木头手枪。"哎呀呀,叫我可怎么谢你吧?"小嘎子趴在老钟叔膀扇子上,一边摇晃着,伸手把"枪"抢了过来。啊,削得多么精巧呀!不只弹槽、护圈、枪柄削得毫厘不差,维妙维肖,单看那"枪筒",竟是用一个铜子弹壳改成的,金光灿灿地装在上面,衬着柄儿上的片片鱼鳞,简直就是小巧玲咙的"张嘴灯"①,装上子弹能打得响哩。小嘎子咂着小嘴儿,象眼珠子一样捧在手里,喜得脸都红了起来。
  "你当着这是给你的吗?"老钟叔故意慢吞吞地逗他说。
  "不给我给谁?"
  "给呀——给一个勇敢、聪明、坚决抗日的小英雄!"
  "他是谁?他在哪儿?"
  "你猜。"
  小嘎子两个眼珠子骨碌一转,叫一声:"猜着啦!——就是我!"说着,他做个拉栓的姿势,闭上左眼,朝着坯缝儿一瞄,喊道:"狗汉奸!哪厢逃走!——啪!"
  "嘘——街上都听见了!"老钟叔连忙指指窗外,止住他,可一股柔和的笑纹纹,却从心底涌上脸来。"好,送你就送你吧。可你要当得起勇敢、坚决的小英雄啊!"
  "那是当然!"小嘎子把"手枪"往腰里一别,挺起小胸脯,"一二一,一二一!"满屋子开起正步来,刚刚转得两圈,却忽地朝前一扑,搂住老钟的脖子说,"哎,老钟叔,我想跟你当个侦察员去,要我不?"
  老钟把大手扣在他头顶上,黑蓬蓬的胡茬儿一张,笑了笑,一股老侦察员的自豪感,把他激动了:"小嘎子,你也想当侦察员啦?"他亲昵地把他的头抚摩了两圈,"好嘎子,侦察员人人都能当,不过,要经得住一定的考验和锻炼。要知道,侦察员不光得勇敢、机智、灵活,他还得遇事沉着,什么叫沉着呢?就是,比方说,天忽隆一下塌下来了,不兴来眨眯眼的!""啊!那怎么就能沉着了呢?"
  "这一句话,得有革命到底的铁心一颗!"老钟激昂起来了,从坯缝里望了望天色,把盒子枪和两颗手榴弹都摘下身,拉开架子说,"好,你要真想干我们这一行,我就再讲个故事你听听。"
  小嘎子正求之不得哩,连忙收起"手枪",一曲腿跪坐在他的对面,凝起神来。
  "有一回,"老钟开始了,"一个党员同志,住在一家堡垒户①养伤。那天,他正跟一个人说话——就跟咱俩这样似的,猛古丁'啪!啪!'响了两枪……"
  "啪!啪!"就跟勾了鬼来似的,村外真地响了两枪。
  老钟唿地往起一立,轻脆脆一声细响,盒子枪的大机头张开了。那两眼刷刷一转,一霎间,他的迟重神态一扫而光,一副英武机警的气概,焕现在面目眉宇之间。"啪,"啪,啪……"村外又响了几枪,随后是马蹄震地和喝人站住的声音。老钟把小嘎子一望,拾起手榴弹,轻轻地慢声说:"这回,敌人来得可不善啊!……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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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20-9-26 18:19:16 | 只看该作者
(三)从县城来的敌人,黄昏时分,突然包围了鬼不灵。
  两声枪响之后,"白脖"当先,鬼子断后,乍乍呼呼冲进街来。一部分先上房堵了街口,一部分闯进"公所",捉拿办公的。其余的分成零星小股,穿门进户,一阵子混抢浑搜。狗在他们后面汪汪地叫,鸡在他们前头扑棱梭飞,全村大男小女,一时全蜷(quán)缩在屋角里,屏住气息,静候着灾难临头……
  "当!当当!"两个"白脖"在砸韩家祠堂的铃铛大锁。
  老钟忽地打开小独扇门,想跳到西院去。然而老奶奶房上正有两个鬼子,手搭凉棚,朝四处张望,原来敌人"压顶"了。他把头一缩,抄起半截檩(Iǐn)条,把小门又顶个结实,眼珠子就一连转了好几圈。这时,他看见小嘎子有一阵战栗(l)通过了全身。
  "嘎子,"他说,"沉住气,别乱动!我叫你怎么就怎么!不要紧,别害怕……"
  "哗啷"一声,大门的锁砸断了,"通通"的脚步声随即逼近了来。
  "嘎子,他们进来,你敢不敢拿这个搂他们?"老钟攥(zuàn)着刚才用来削"枪"的短把镰,比示着问。
  "敢!"小嘎子伸手把镰接了过去。
  "好样儿的!"老钟夸他,"来,把住门儿!"他们叉开腿,一左一右,把在门背后。
  "通通通……"门缝里闪过两个人影。老钟把背贴着墙,摆手叫小嘎子闪开亮儿。他刚刚也把背贴在墙上,就有人推门了。
  "嗨!里头顶着哪,有人!""哗啦啦"外头一片枪栓响,紧跟着一声大吼:"里头的八路,出来!"
  小嘎子打了个寒噤,急看老钟,却见他握着枪,闭着嘴,钢打铁铸似的纹丝儿不动。他心里叫一声"行!"胆子不觉一壮,便也学着样儿,鼓着劲,一丝儿不动。
  "出来!""镗"的又是一脚,恰象踢在耳根台子上,屋顶上的土刷地落了一头一脸。可是,老钟叔只眨一眨眼。把睫毛上的灰尘抖掉,仍然纹丝儿没动。
  "真棒!"小嘎子心里又叫一声,胆子越壮起来,把嘴一闭,也纹丝儿不动。
  忽然,门缝里一暗,有颗圆咚咚的东西在那里晃了两晃,很明显,"白脖"在扒着门缝儿往里瞧呢。只见老钟叔舒出腕子,把枪口朝门缝瞄过去。瞧!只要那二拇指头一动,门外那颗脑袋就要碎了。可是,他却忽地停住手,把枪收了回来。显然,他又变了主意,要看看下一步怎么个走哩。
  "哈哈!"门缝里一声怪叫,"我看见你啦!别装蒜,快给我滚出来!——我开枪啦!"
  小嘎子的脸发白了。他的脚动了动,要往后抽。却见老钟两只大眼一忽闪,梗着脖子把头重重一点。小嘎子明白:这是不让动。便赶忙一镇定,稳住了脚,可脑门上却津津地鼓起几粒汗珠来。
  "白脖"们果然是诈,两句过后,忽然又没了动静。可是,气还未喘,窗户那边咚咚几响,"哗啦啦"掉下来几块坯。"白脖"们要从那儿掏窟窿了。老钟一见,立即轻悄悄沿墙根蹭将过去。刚刚到得窗口,嚓的一道寒光,一把刺刀差点没戳在他天灵盖上。可老钟大气儿不出,方寸不乱,眼睛里明光的的,就象正待捕鼠的猫儿;那副沉稳气概,又象一座黑石山。
  小嘎子的精神更抖擞了。手里紧攥着短把镰,目不转睛地盯住门缝儿。现在,是他独自一个在守卫这扇小门了,一股责任重大的豪迈感,陡地升上心头。他觉得,倘或"白脖"真敢把脑袋伸进来,他就会象割草一样把脑袋给他搂掉!
  屋里全无动静,到底使"白脖"们疑心起来了。只听一个说:"到底有没有人哪?"
  另一个说:"他*的,我上窗户上再去看看。"
  "别!叫里头给你一家伙!万一是个地道口呢?"
  一听见"地道口"三字,另一个立刻发了毛:"那,可也是!要叫土八路把咱拉进地道去,那不完啦!趁早再叫两个人来吧,还许有地雷呢!"
  "秃擦秃擦",叫自己的想头吓怕了的两个家伙,真个相随着跑掉了。老钟从窗口往外一望,院里确乎没了人。再看看房上,鬼子也不见了。说时迟,那时快,他说声:
  "跟我来!"把檩条一抽,打开门,拉着小嘎子,几步就蹿进猪圈,随即把豆秸子一拨,从那个三尺高的窟窿钻过了墙。然而,老钟猛地吸了一口气,一下伏在苇个子底下了;西院里正有一种什么声音传来。小嘎子仄耳一听,可不是,北屋里"咕噜咕噜"的,是鬼子问话的声音。
  只听老奶奶大声说:"你的话我不懂。我是个穷老婆子,要什么没什么……"接着是"唏哩哗啦"一片乱响,混杂着嘿嘿嘟嘟的威吓……
  老钟红着两眼,正在想法儿,祠堂那边人声嚷嚷,又进去了一大群敌人。很明显,苇个子后头这条小夹道,绝不是久留之地,马上就会给敌人搜出来的。老钟咬咬牙,趁院里无人,顺着小夹道往南爬去。南头,就是院子的东南角,栽着棵小枣树。老钟站起身,借枝叶影着,先向栅栏门外看去。啊,苇塘附近并没有敌人。估一估距离,也就是十多秒钟的路程。然而,北屋里有鬼子,院子没法儿通过,再转头看东院,小南屋早去了四五个"白脖",院里还有三四个,都端着刺刀,乍着胆子,踮了脚尖走路,把砖头也当成了地雷。
  老钟忙招招手,小嘎子便也爬过来。奇怪,这当口他竟然龇开小虎牙,嘻地笑了一下,还象是玩着恶作剧似的。老钟把他一拉,小声说:"嘎子,这地方不能长待。听我说:我把这两个手榴弹摔到东院去,一响,北屋的鬼子必然往外跑。等他们跑光了,你看见了吧?"老钟指着村边上那片苇塘,"咱们就赶紧往那儿钻。不过,得我先跑,若是没出事儿,你再跑。啊?"
  张嘎子咬着嘴唇,眼珠儿骨碌碌打了俩滚儿:"老钟叔,还是我头里跑吧,我是小孩儿,就给逮住了也不要紧!"
  "不,你不知道,鬼子们的心可黑呢!"
  "那——"
  "别说了,就这么办!"老钟断然地下了命令,且把手榴弹弦套上了手指,"记着,看我没有事时,你再跑!"说罢,嗖嗖两声,手榴弹隔墙飞去。他两个一蹲身,又退回小夹道里了。
  "轰!轰!"东院里烟尘爆起,土块"刷啦啦"直落到苇子上来,登时是一片跌撞奔窜和嘶叫哀嚎的声音。果象老钟所计算的:北屋里三个鬼子呱哒呱哒一阵乱跑,直窜出栅栏门去了。老钟叔不敢怠慢,眼神朝小嘎子一溜,"噌"地蹿了出去。在栅栏门后略一了望,唿唿地带起一阵风,眨眼之间,已没入了苇塘。小嘎子影在栅栏门后,两边一瞧,咦,果然没有人发觉,撒丫子往外就蹿。可是,刚刚跨出门口,就听见一声断喝:
  "站住!"
  小嘎子一回头,了不得了!有两个"白脖"打街口拐了出来,后头还跟着三四个。小嘎子不能跑了;再跑,就会把敌人朝老钟引了去。怎么办?他心头一动,翻个身奔了"白脖"们跑去,一面急惶惶地喊:
  "老总老总,那边响了俩地雷!"
  那几个小子立刻炸散了团儿,吃惊道:"地雷,在哪儿?"
  "那边,祠堂里头。"小嘎子指着说。
  "走!领我们看看去!"那个长着"珊瑚镶边"一对烂眼的小子,拿枪一杵(chǔ),喝他头前带路。小嘎子正巴不得把他们引开,忙领他们奔了韩家祠堂。真是机会凑巧,刚刚走到门口,就见从里头抬出两个血淋淋的"白脖"来。烂眼的小子就问:"是地雷炸的吗?"回答却说:"什么地雷呀,从西院投来的手榴弹!"说着,另一股敌人直朝老奶奶的院子圈上去。那个"红眼儿"把烂眼一翻,瞪着眼珠子吆喝说:
  "啊哈!手榴弹嘛你说是地雷!瞧你贼诡溜滑的这样儿,八成是你扔的吧?"
  小嘎子一挺脖梗儿,也瞪圆一对小眼睛说:
  "我才没有扔呢!我光听见轰啊轰的乱响,谁知道是地雷还是手榴弹哪!"
  "!你他妈还挺硬啊!"又一个"白脖"喝叫,"天生他妈八路变的,把他看起来!"
  "走,"那个"红眼儿"捣他一枪把,赶他上韩家大院。
  这韩家大院原是"村公所"所在地,坐落在大街路南的大圆楦(xuàn)门里。敌人每次来,都把指挥部安在这儿。"保甲长"和"联络员"们也就在这儿支应。当小嘎子被押进来的时候,里头鬼子"白脖"们拥了一大群,有的在葡萄架下喝酒,有的围着八仙桌子点钱,有的在打人,有的在宰鸡……"保甲长"急急忙忙,上菜烫酒,里外穿梭。小嘎子刚进得二门,就听村西"劈劈啪啪",一阵子乱枪,听声音,就在苇塘附近。他心里不觉一翻,"机楞楞"打了个寒战。可是,那"红眼儿"把他盯得很紧,动弹不得,只好悄然坐在台阶上,伸手把墙根里一只大黄狗——就是韩家那只名叫"小虎"的看家狗——引到眼前,给它胡撸毛儿;一面频频地偷眼溜着门外。
  不一刻,一群鬼子卡卡地涌进大院。随后,一伙"白脖"押着个血淋淋的人,五花大绑,一瘸一拐地走来:黑不楞的粗大个儿,密丛丛一嘴胡子茬,脸膛红紫,两眼放光,不是老钟还是哪个?
  "哇"的一声,小嘎子从台阶上倒撞下来,满地上打滚儿绞龙,叫天般哭起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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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)日头落下去了,天色黑将下来。鬼子"白脖"吹起号,把老钟拴在大洋马上,拖着两个鬼子死尸,进城去了。
  原来看着小嘎子的那个"红眼儿",见他跌在地下,半疯半傻地哭喊,心里一时短了主意。村里的"联络员"纯刚大伯,忙乘机说他是羊癫(diān)疯,一犯三天不省人事。又加上不少好话,才把他保下来。
  然而,他自己虽然脱险,老钟叔的被捕,却象连他的灵魂儿也带走了。特别一想到老钟叔临走时,仿佛根本不认识了一样,竟连眼神也不曾递来一个,就更哭得缓不上气来。幸而纯刚大伯劝他说:"孩子,还不回家看看奶奶去!鬼子都走了,光哭有什么用?"这才迷而搭怔地流着泪,回家来了。
  刚刚进得小院,就听见凄楚的一声"哎哟".小嘎子头发根子一立,喊着"奶奶",急急往里赶。果然,老奶奶躺在地下的黑影儿里,正吁吁发喘。小小人儿哪里知道害怕?跪下去抱住奶奶的头连连叫道:
  "奶奶,奶奶!"
  "谁?……"老奶奶嗓子里唿噜噜地响着。
  "我是嘎子,奶奶!……"
  "嘎,嘎子……我的孩儿啊。……"老奶奶拢住他的手,使劲往怀里搂他,直要把他吞下去似的,"点,点上灯……"老奶奶用手指着桌子:那里有一个灯碗。小嘎子赶紧点着,端来放在杌(wù)子上。那豆大的火焰,熠熠(yì)的射出一圈黄光,照亮了老奶奶苍白的脸。小嘎子凝神一看,猛地"哎呀"一声,几乎跳了起来:老奶奶脖子上有一道血,头发上还坠着个血饼子。嘎子叫道:"奶奶,你疼不疼啊?"老奶奶却紧紧抱着他,眼睛睁得大大的,眼角上一颗泪珠,晶晶然旋转着,越冒越大了。
  "嘎子,你,你老钟叔呢?"老奶奶急切地问。
  "他——"小嘎子眼圈一红,忙又忍住道,"他上纯刚大伯家吃饭去了,一会儿就来……奶奶,我快给你请先生去吧?"
  "不,不,别离开我!……"老奶奶一字一喘,"嘎子,给我,舀点水……"
  "嗳。"小嘎子懵里懵懂立刻把一碗水送到她的唇边。老奶奶就着他的手,一连喝了好几口。然后靠在小嘎子肩上,合着眼喘气。可是,不一刻,老奶奶耸起眉头,猛地抽搐了两下,大嗓子"哎哟"了一声。小嘎子连忙替她舒胸,一面问:"奶奶,哪儿疼啊?我给你揉揉?"
  老奶奶双手拄地,挣扎着坐直些,眼角上那两颗大泪珠,骨碌碌滚落下来。"嘎子,嘎子!你,还太小哇……"又是一阵猛烈的抽搐,使她的声音显然微弱下来。可是她却仰起脸,清晰地接着说,"嘎子,你,告诉老钟叔吧!那个鬼子,是巴斗脑袋,蛤蟆眼,一撮小黑胡……"她喘一喘,舔舔嘴唇,"……他,举着枪翅子,嘿嘿的,跟我乐,我还当他是闹着玩呢,可是,乐着乐着,就给了我,这一下子……"老奶奶晃一晃,打了个失迷,舌头还在动,可是发不出声音来了。
  "奶奶,奶奶!"小嘎子摇晃、叫喊,可奶奶还是在倒下去,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了,小嘎子随着她的身子往下倒,还一心想听完她的话呢。
  "奶奶,你累了吧?"小嘎子问着,"你先歇歇儿,我给你破个谜猜吧?……要不,就唱个歌儿?唱你爱听的那个,啊?……"
  老奶奶不应声。渐渐地,连眼珠都不动了。她是不能再听小嘎子唱歌的了。
  小嘎子没有见过死人。一霎间,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只是发愣。天已经全黑了,周围没有一点点声音。每逢"扫荡"过后,平原上常常出现这样的死寂。小嘎子看看窗外,窗外只有几道月光漏进来。屋角上,两只蚊子在呜呜哀鸣。他举起灯碗儿,把老奶奶照一照,啊!老奶奶已经一动不动,没有气息了。小嘎子伸手去嘴唇上试试,冰凉。他一下子站起来,自语道:"死啦——?"这一声刚刚落地,"哇"一声,他扑在老奶奶身上大哭起来了。
  哭声惊动了纯刚大伯,也惊动了邻居们。他们一同流着眼泪,帮助把老人装殓(liàn)起来,当夜便草草入了土。而后,纯刚大伯把小嘎子领到自己家去,劝他,安慰他,给他做饭吃,又慢慢哄他睡了觉。
  可是,小嘎子哪里睡得着?他仍然悄悄在哭,一面心里盘算着:"哭吧,哭够了,再想想办法。"头一桩,当然是报仇。他猛地想到了枪。伸手往腰里一摸,咦,跟敌人打了这么半天滚儿,那"张嘴灯"竟还安然在腰里别着哩!他忙拔下来,借月光一看,那铜子弹壳做的枪筒,仍在灿灿放光;再瞧那扳机,那弹槽,那枪柄,也还是那么精致秀美,生肖逼真,宛然确是可以创造一番事业的武器!小嘎子擎着它翻来复去看,心头象小鹿似地突突发跳起来。
  然而,"唉,"他叹一口气,制造它的老钟叔却不在了。小嘎子鼻头一酸,泪又流下来:"老钟叔啊老钟叔,没有你,我的仇可怎么报呀?"这一念刚起,老钟叔的声音却轰然地响了:
  "你要当得起勇敢、坚决的小英雄啊!"
  "那是当然!"小嘎子也听见了自己的回答,一股热血,陡地从心里涌腾起来。好吧!那就挺起胸脯来干吧!敌人既然打了你,你就要打敌人!而且要痛痛快快地打!狠狠地打!他举起袖子,擦干眼泪,宣誓似地默默祝告说:"奶奶,你合上眼好好儿睡吧,我一定要给你报仇!"
  在月没鸡鸣的时候,他终于睡着了。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跟老钟叔要一支真的枪。老钟叔还是那样拎枪挎弹,雄赳赳的。听了他的请求,笑着朝他点头说:
  "要枪好办,火线上得去就是啦!"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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部门:
装甲第一旅
子部门:
炮兵2营
职务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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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#
 楼主| 发表于 2020-9-26 22:40:35 | 只看该作者
(五)小嘎子决心要当八路军了。可是,第二天他忽又起了个怪念头:想进城。
  这念头很是猛烈,竟象驾着坦克冲来的,连纯刚大伯都劝他不住。他一口咬定说,要去找嫁在城里的老姑,好告诉她奶奶的丧信儿,顺便再要点钱花。然而,他心里却是在想:必得去打听打听老钟叔的下落,就手儿探一探虚实吉凶。若是机会凑巧,还兴偷他鬼子一条枪呢。那一来,可就不怕八路军嫌我小了。
  他吃过早饭,谢过纯刚大伯,又在奶奶的新坟上磕了俩头,便把"张嘴灯"别在腰里,背起个小草筐,拿起短把镰,青裤白褂,光着脚丫,径直沿着婉蜒的六郎堤,朝城里走去。
  是一个晴朗的好天儿。堤两边全是海似的绿油油的庄稼:旱地上,大多是高粱、棒子,已有半人来高,茁壮得象一排排的勇士;淀边上,大多是稻子和苎麻,绿叶儿映着清水,蛤蟆和蜻蜓在上下逗闹。往远看,那一湾湛清清的淀水,直向天边上伸展过去,钻到一堆白云下面去了。近处的沟边堤沿,则全给苇子和红荆占满了,青草棵没有地方可挤,就一直铺排到堤顶上来。"纺织娘"和蛐蛐儿你飞我跳,不断弹落草叶上的露珠儿。太阳还未升高,空气是多么凉爽啊!然而,扫兴的却是夹堤的两行杨柳,那原本是葱笼茂密青翠成荫的,不想在"扫荡"中都给鬼子砍去了树梢,单剩下些光秃秃的树恍(guàng)子,残废似的支楞楞站着,仿佛一幅风景画上,给人抹了几道子黑。
  小嘎子可没有闲心看这些。他敞着怀,闯闯地朝前走,心窝里通通跳着,一路打着算盘:"是啊,枪要偷不着呢?空手去当八路,还是得嫌我小!……咳!有了,想法捉个汉奸!那才真象个侦察员呢!……麻烦的是部队不好找,县大队,区小队,都藏着,谁知道他们在哪儿啊?"
  下了六郎堤,转上大道,"嗡嗡"的一阵电线响,前面就是县城了。在那黑黝黝的城墙上,象一颗颗巨大的牙齿,排着一列垛口。每隔不远,还墩着些蘑菇头炮楼,半腰里尽是幽黑的枪眼,仿佛在远远地瞪着他。小嘎子提一口气,给偷枪的念头鼓舞着,坦然地照直奔了城门。可是,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:城门洞里站着两个"白脖",那个劈着腿正在望天的,不就是昨天那个"红眼儿"吗?"哎呀呀!他要问起我'羊癫疯'来可怎么办哪?……"小嘎子犹豫起来了。然而,他知道不能尽在这儿傻愣着,便一闪身下了大道,撂下筐,弯腰割起道边上的草来。两眼却东撒西看,焦急着想个什么主意混进城。
  正在这时,从正东摩云渡方向飞来了一辆自行车,上头骑着个大方脸的家伙:头上留个大偏分,嘴上叼颗烟卷儿,白闪闪一身丝绸裤褂,衣襟在风里飘得泼拉拉发响,把一股股白烟丢在脑后。只见他"嗖嗖"地骑到城门口,把个什么玩艺儿向"红眼儿"一递,一跷腿就进城去了。
  "狗汉奸!"小嘎子心里骂着,眼里却羡慕着那个能够进城的什么玩艺儿。正自瞎猜,"嘎啦啦"一阵马蹄响,尘头滚处,从城里涌出五六十匹马队来:黄军衣,翻皮鞋,三八式,皮子弹盒,黄橙橙一色全是鬼子。小嘎子把头往下一扎,用眼角偷偷扫着,嗬,领头的那小子,可不是个巴斗脑袋蛤蟆眼,留着一撮小黑胡吗!他刚刚一愣,后面又追来七八辆自行车,都是米黄色制裤,漂白小褂,腰系子弹盒,斜挎盒子炮,紧紧尾随着马队,嗖嗖地都奔摩云渡去了。
  小嘎子心里忽然一动:"对,狗汉奸才报了信儿,鬼子们赶忙出发了。我不如跟他们上摩云渡,要赶上八路军揍他个伏击,还许捡个洋落儿呢!"
  他觉得这主意比进城更好。忙背起草筐,闯闯闯直朝摩云渡追下来。
  五里地路程,太阳又已大高的,直把小嘎子赶了一身汗,才来到摩云渡村口。不想,村边上静静的,并没有鬼子的岗哨;往街里看,一个扛着笸(pǒ)箩的大婶儿,从从容容进胡同里去了。再往里,一块白布上画个车轱辘,随风轻轻飘着,那是个车子铺;车子铺门口,卧着一只大狗,在舒舒服服地晒老阳儿①。很显然,村子里没有敌人,可能早穿村而过了。小嘎子一下子后悔起来,多糟糕!还不如等着"红眼儿"换了岗,进城去哩。
  "丁铃铃"一阵车铃响。小嘎子一回头,,白裤白褂方脸偏分头的那小子回来了。也是一脑门子汗。小嘎子连忙往枣树底下一闪,给他让路。谁想那小子刚进街,便哧地刹住车子,钻了厕所。小嘎子心里腾地一亮,两眼忽闪几忽闪,猛地咬住下唇,随手在枣树上撅下两根又老又硬的"指根"②来,轻悄悄急步过去,狠狠在车子后带上猛扎了两下子。随即一溜小风,先奔车子铺去了。
  一身白的小子从厕所出来,才蹬了几圈,便又跳下来。摸摸带,气儿跑得光光的。他奇怪地张望了一下,就嘟嘟嚷嚷骂着,推起车子也奔了车子铺。小嘎子正拿着块瓦碴儿引逗着大狗打滚儿玩,一面拿眼角瞟着他,一面使劲捂住肚子,不让他笑得打颤。穿白的小子把车子往窗下一靠,从掌柜的那里借个气筒,脸朝墙,一撅一撅地给车打气儿。就在他哈腰的工夫,后腰上的衣襟忽地支起个小篷儿,还隐隐地透出一点红来。
  "枪!"小嘎子心里猛地一跳,一股强烈的欲望,陡然涌上心头。他抡眼四望,天哪!街上空荡荡的,一个熟人也没有。他搓着手,暗暗地跺脚。
  啊,那小子就要把气儿打足了!就要直起腰来了!就要转过脸来了!……忽然,小嘎子摸了摸腰里的"张嘴灯".然而,那是木头的,行吗?
  "行!"小嘎子把牙格嘣一咬,"老钟叔说过,汉奸全是草包!不是有个叫罗金保的,用笤帚疙瘩就下了他们的手枪吗?我这个更行啦!"说时迟,那时快,他把草筐一甩,蹿过去大吼一声:"不许动!举起手来!打死你狗汉奸!……"吼着,伸手就去那小子腰里拔枪。啊,他差不多已经抓住枪柄了,枪就要到手了,可是,不知怎么"卡"的一下,他两腿一磕,一下栽在地上,"张嘴灯"也嗡地飞了老远。
  "好家伙啊!"那方脸上两只明亮的大眼瞪得圆圆的,蒲扇似的大手先在背后护了护枪,叉着腰逼近了来,只听喉咙里隆隆地响着膛音说:"嗬,小小人儿,胆子可不小哇!"小嘎子急忙一个滚儿坐起来,后背紧抵住墙,预备先挨他一顿臭揍。可是,那人只逼近了站着,并不动手。
  "你是干什么的?"
  "要饭的。"小嘎子顺口就诌。
  "要饭干嘛夺我的枪?"
  "换饭吃呀。"
  "换饭吃?"那人忙绷一绷脸,差点没笑出来,"'打死你狗汉奸'也换饭吃吗?"
  "那,我看差人了……"小嘎子口吃起来。
  那人却"噗"的一声笑了。把眼两边一溜,伸手把他提起来,推开门,直进了车子铺。车铺掌柜的正隔着玻璃笑悠悠地瞧着他们,见进来了,便出去拾回那木头手枪,补车带去了。那人就缓缓地坐在板凳上,很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小嘎子,问他多大了,叫什么,哪儿的人。一听说是鬼不灵的,就又紧盯着他的眼,问鬼不灵有个姓张的老奶奶,住在韩家祠堂西边,他熟不熟。
  "熟哇。"小嘎子又心跳了,"你跟她沾亲吗?"
  "不沾亲。"那人说,"以前在她家待过一会儿,吃过一顿饭。"说着,忽然叹了一声,"唉,不知道她老人家还平安不?……"
  小嘎子眼圈儿红了,猛地打断他:"嗨,你贵姓?"
  "姓罗。"
  "罗什C么?"
  "罗金保。怎么?"
  小嘎子一下跳了起来:"你就是罗金保?就是你拿笤帚疙瘩卡过'白脖'的枪?"不等老罗点头,他往前一扑,抱住他的两腿,泪珠儿滚豆似地直落下来。
  "老罗叔,我正找你们呢!……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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